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盛可以,《怀乡书》

A book of illustrated miniature essays, by the author Sheng Keyi, depicting objects and practices recalled from her childhood in a rural village. The title of the book means “The Book of Homesickness.”


Excerpts

对着村庄呐喊

村子小,不用打电话,有什么事,只需放开嗓子一喊。距离稍远的,小跑几步,在半坡上喊。有喊开会的,有喊吃饭的,有喊听戏的,有喊牛吃禾苗的,有喊猪进了菜园的,也有专门在高处指名道姓骂娘的。村里没什么秘密,彼此间自了如指掌,脾气、爱好、性事、经济来源……各家收入几乎都是入不敷出,没有人知道存折长什么样,有几个余钱,用布帕层层包裹,压在箱子底下,急用时,避开闲杂人等,偷偷摸出来,恨不能一张当作两张数。

打爆米花的进村,在某家门口扎下点,轰地放响第一炮,全村都知道了。

现在的村庄很不安静,半坡空地都建起了房子,水泥路进村,摩托车汽车声音日夜喧嚣。炸爆米花的再也不来了。村里有了电话和手机,没有人再去叫喊,事实上,多大的嗓门,也喊不应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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抽陀螺

那时,哥哥还没长大,没人给我削木陀螺,经常去田地偷棉花苞。棉花苞不经抽,没几下就瓜裂,露出棉絮。棉花苞当陀螺是奢侈的,童年成长,比不得庄稼收成家长发现了,屁股要挨抽,还要扣米饭。哥哥的手腕很快强壮,菜刀乱砍乱削,有了木陀螺。菜刀经常缺口,娘骂哥哥,我抽陀螺。哥哥手艺渐长,在陀螺中心钉入钉子,涂上颜色,画出花纹,陀螺越来越耐用,越来越漂亮,而我却突然到了抽陀螺不合时宜的年纪,不得不放下鞭子,穿起裙子,远远地看男孩们扬鞭,抽出啪啪脆响。



晒咸鱼

那时的水质尚未污染,野鱼清甜可口,尤其是大雪天,父亲随便撒上两网,捞上几条鲫鱼,母亲从雪地里拨出水汪汪的白萝卜,嚓嚓嚓嚓切成丝,放两勺剁辣椒,用火炉边煮边吃,末了在剩汤中下白菜、芫荽,一锅菜,一家人吃得十分欢快。我常常觉得自己是家中独女,印象中哥哥姐姐总是缺席,他们有的参加工作,有的在学校住读。吃好东西时,我从不想念他们。

晒咸鱼腊肉是乡村一景。新鲜鱼肉吃不完,就剖干净,抹上盐,用稗糠微微熏至发黄。南方冬天多雨,碰到太阳天,赶紧拎出来晒,竹竿上挂一长溜,把狗拴在边上盯着,防止别人顺手牵羊。这份工作对狗狗来说相当残酷,鱼肉香味令它垂涎三尺,又不敢坚守自盗,只好昂着头,眼巴巴地盯着。我趁我妈不注意,搬个小板凳,把狗抱起来,让它去咬,它却也知道偷吃不得,只是贪婪地添两口,然后惭愧地低下头来,急急地要寻路逃跑。狗狗比人类更有羞耻心呢。




放烟花

忘了那时是没烟花,还是没钱买烟花,捡到哑鞭炮放,便是快乐。有引的,可以重点,没引的,全部腰折,转成一圈,划根火柴,看火焰嗞嗞地响。过年迎春,富人家放完万字头鞭炮,那堆红屑里能捞到不少火药结实的,捡了揣口袋里,向小伙伴们炫耀,跟他们会换糖果。鞭炮插牛粪里炸,放空盆里炸,扔鸡群里炸。又坏又快乐。现在鞭炮质量太好,很少哑的,并且流行放电鞭炮,安全环保,无色无香无纸屑。而且,在大桶烟花高空绽放、巨响撼天的华丽气魄面前,小小鞭炮的爆炸声响,简直像微弱的呼救,难以被人听见,就像一种生活,注定被另一种覆盖。